
14 12 月 金曲歌后楊淑喻|在不盡溫柔的兩年中,歷經意外、喪親,她如何找到希望?
終於到了寫下這些事的日子。
這兩年多來,我的生命和許多數字緊緊連結,那是我無從放下,只能帶著前行的生命印記。
20190829
20190829清晨我出了意外,左手緊急開刀接合,醫生判斷會好,可什麼時候不知道。
但我的左手不會動,也不會痛。
0911開始去亞東醫院復健,老天把我安排給一位天使,我的佳璇老師。
躺在復健床上時,忍不住問了她,這樣的狀況要多久才會好?
老師提到另一個和我類似的病人,兩年多了都還沒好。
我流下眼淚,佳璇開朗的說,沒關係啊,好好復健一定會比較好的。
第一個和我說實話的老師,在復健的日子裡,她真的給我很大的力量(尤其是黃色笑話方面)。
做完第一次神經元檢測,才知道原來骨頭是小問題,我的神經叢受損,最嚴重的達50%以上,復健科蘇怡恬醫師建議我去榮總神經外科看吳昭慶醫師,於是我又去掛榮總的診。
那段時日,總是夜不成眠,沉重的左手就像釘在床上,無法翻身只能盯著天花板。
最常做的事,就是半夜在客廳和廚房之間的23塊半磁磚上來回踱步,或是和「米亞」-我們的暖橘子貓,說話,坐在她旁邊聽著她呼嚕。
1101在第一次要去榮總做神經元檢測的那天早上,我的食指,若有似無的動了一下,我趕緊叫罐子來幫我看,我怕是我眼花。她真的動了,雖然微乎其微。
我和檢查醫生說了這件事,他向我說了聲恭喜。
事發以來,深深的被無力感包圍,明明我的左手就在那裏,看起來和昨天沒什麼不一樣,但她就是不會動,彷彿有她自己的意志,深深沉睡。
於是我幫她取了個名字,叫做「小吉」,會和她說話,摸摸她,親親她,復健的時候跟她說加油,睡覺的時候跟她說晚安。
我盡量不哭,太耗費力氣,我要把所有的氣力都給小吉。
然後小吉慢慢的醒了,從手指微微的動作,到手腕可以稍微抬起,那每一個動作,都讓我好感謝上天,像剛學步的孩子,這一切是如此的不容易。

剛好經紀人橘子要為新專輯寫補助,我說想為小吉寫一些東西,名字就叫「小吉的路」,雖然聽起來好像很消極,但其實是要鼓勵自己的喔,如此云云。
日子持續在復健中度過,開始去做職能治療,遇到奇妙的士華老師,他有一套奇異的觸診方式,並跟我熱情介紹她的女神湘婷老師,於是開始去上湘婷老師的自費復健課程,得到很好的效果,這三位老師對小吉來說完全是再造恩人。
2020四月多我們拿到了補助。
20200527
20200526晚上,我去電台錄音,和搭檔打賭贏得一頓晚餐,發了一篇文,享用晚餐的同時,弟弟正帶著媽媽包的韭菜水餃和咖啡準備去上班。
錄音結束一如往常,睡前關上手機。我每天都睡不好,但那天睡得好像孩子一樣。
好夢方酣的清晨五點多,我的弟弟意外走了。
平板也裝了line,但怎樣都沒響,一直到八點多我終於聽到聲音打開平板,妹妹一直哭,跟我說弟弟走了,腦袋一片空白“什麼?什麼意思?誰?”“姊姊妳快來我需要妳”關上平板在客廳呆坐,窗外天好陰,下著雨,五月天我一直發冷。
路途遙遠的醫院,塞著車的上班時間,弟弟走了。手機再也不敢關機。
八點檔般的一個月,和妹妹,弟媳,三個人張羅所有事。
在送走弟弟前一天的法會,客家人的習俗要請祖先一起來聽佛經,師父怎麼擲銅板就是沒筊,於是我說我試試,手握著銅板,用客家話默念和祖先說話,聖筊。
以前曾聽過客家人在法會上要聽客家話的事,不過大家都以戲謔的態度說,但原來,那是真的,我生命體驗上第一次覺得我真正是個客家人。
那段時間很怕回家,感覺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混濁,面對爸媽,七歲的孩子,憔悴的弟媳,那都讓我好窒息。
我忘了很多事情,忘了小吉,專心的悲傷。
於是小吉開始提醒我,她時不時會自己顫動,告訴我不要忘記她。
即使如此我還是行屍走肉,完全不想努力任何事情。
終於再回醫院復健時,已經是好幾個月以後,那天看完診繳完費之後,路過小兒科,前面的診間螢幕看板,我看到了弟弟的名字。
有位醫生和弟弟的名字一模一樣,在那大螢幕上閃閃發亮,像是叫我不要放棄,怎麼可能有這種巧合。
剛看完我診的蘇醫師,見我在流淚問我怎麼了,和她說了這些事,“那他是個好醫師嗎”“是一個很棒的醫師喔”,莫名的感到好安慰,於是去診間等那個醫師下診,他是個年輕的醫師,神采奕奕。
尾隨著他一段路,謝謝我的弟弟,用這麼溫暖的方式鼓勵我。
雖然每天起床我都會想起他已不在了,我知道家人們也都是。
妹妹買了新車那天說要載我去兜風,車門打開會有燈照在地上,我們都覺得那真是有點俗又雞肋的功能,妹妹說只有老弟這種台客才會喜歡吧“哈哈對啊”但是我們不敢四目相接,說了聲恭喜,推開大門,開始視線模糊,她一定也是。
原本對於寫專輯激勵自己這件事,瞬間變成逃避的樹洞。
經紀人說她有想過要不要放棄這張專輯,但她說“妳如果現在不做,妳不會再做。”於是在做與不做之間不停擺盪,每天都覺得好厭世,但想到如果真的怎麼了,家人們該怎麼辦?
我繼續努力切割開這麼多的情緒,也發現其實,我們大家匆匆地想要快轉度過這些痛苦的歷程,而沒有真的好好悲傷,好好想念,好好說再見。
努力把自己抽離這個身份,幫助自己去釐清這些混亂的情緒,我們其實想要記得,卻不敢記得,想要說,卻說不出口。
20210516
三級疫情升級的隔天,在我們睡醒後不久,陪伴我們12年的天使米亞回去她的星球了,就像睡著了一樣,安安靜靜的和我們道別。
米亞用她的溫暖和耍廢,陪我們度過了最好與最艱難的時刻,那充斥在妳眼耳鼻舌口的氣味和聲音,使人穩定和依戀。
何其有幸與她相遇。
以前每天都要吸貓毛,現在吸塵器再也沒開過,怕一吸,貓毛就不見了。
十月,寫完了歌。
十一月中開始錄唱,時好時壞。
20211207
錄完最後一首歌,無法控制的在錄音室裡,用眼淚做了紀錄。
小吉的路,也是吉那的路,從開始走來,走向未知。
我學習告別,向那放不下的所有。
佔據我心中的愛與悲哀,我全部帶著一起上路。
僅以這張專輯,記得那些愛與擁有。
生命不盡溫柔以待,但有縫隙的地方,才會有光照進來~小吉的路|吉那罐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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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語樂團「吉那罐子」主唱
2019年以專輯《理所當然》成功拿下第30屆金曲獎最佳客語歌手獎。該專輯亦榮獲「最佳客語歌手」、「最佳客語專輯」、「年度專輯」三項提名
2017年以專輯《桐花放客》,獲得第28屆金曲獎的「最佳樂團」、「最佳客語專輯」、「年度專輯」三項提名
2013年發行創作專輯《你聽的聽你的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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